特写｜中国版“曼巴精神”：特奥队长朱以灵和他的篮球梦

朱以灵在特奥会赛场。 “我不知流了多少汗、受了多少伤，不是因为我热爱挑战，而是因为你在召唤。我已为你倾尽所有，因为你让我感受到我的存在……” 在这部名叫《亲爱的篮球》的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中，传奇球星科比用低沉的嗓音向球迷倾诉衷肠，话语里充满着“黑曼巴”对篮球的热爱。 就像自己的偶像科比一样，篮球同样让朱以灵感受到了自我价值。 这位22岁的特殊奥林匹克篮球队长在今年的特奥会上率队夺得亚军，他为了给国家争光，当然也为了证明自己。 朱以灵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 澎湃新闻记者 徐储立 图 特奥赛场的“曼巴精神” 4月的杭州气温越过30度大关，迫不及待地步入了夏天的轨道。 和整个季节一样热情的还有澎湃新闻记者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在杨绫子学校门口的智慧树咖啡店，朱以灵穿着一件肥大的黑白条纹短袖，熟络地带着初次见面的记者参观学校。 “开车累吗？”“等会儿给你做咖啡。”这个有些“自来熟”的杭州小伙主动聊起天来，一时间你完全无法将他划归为“智商在70以下”的轻度智力障碍人士。 朱以灵今年22岁，是杨绫子学校的毕业生。在今年3月举办的第十五届世界夏季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上，他带领年轻队员闯入了男篮决赛并收获了一枚宝贵的银牌。 “要是再打一场，我一定拼尽全力！”无缘冠军令小朱有些沮丧，他执拗地认为自己还可以打得更好。只是，那身上的一条条肌肉贴和腿上的绷带都出卖了他...... 作为中国特奥男篮的队长，朱以灵已经用尽了全部的能量。在与波兰队的半决赛中，身高1米65的他被身强力壮的对手撞倒后痛苦地倒地不起，随后他接受了场边的紧急治疗。 朱以灵被抬出场外。 “我实在太累了，被对手狠狠地撞在地上，膝盖很疼。”那一刻，朱以灵说他想起了科比的“曼巴精神”，“我权当致敬偶像了。” 最终，朱以灵在那场比赛中因为无法坚持而被担架抬下场。一个月后再被问到在阿布扎比受的伤，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喃喃着，“没事儿，就是磕了一下。” 当然，小伙子也想着证明自己。从阿布扎比回到杭州的家中，朱以灵给家人展示了他的膝伤，他想告诉自己的爷爷奶奶，自己为了把奖牌带回家勇敢地和对手对抗。 只是另外一处伤，他怕家人担心，一直瞒着他们。在那场金牌战中，朱以灵发界外球，结果过于用力，拉伤了腰，痛得无法坚持，让教练把他换下了场。 数星期过去了，膝伤早已痊愈，只是腰还是会隐隐作痛。 朱以灵的各种奖牌。 澎湃新闻记者 徐储立 图 为了梦想做心脏手术 对于参加过两届特奥会的老将来说，“爷们儿”小朱并不把这点伤放在眼里。他只是很遗憾自己没能帮助全队拿到金牌，但转而又自我安慰道：“银牌总比第四名好吧。” 第四名是朱以灵上一届特奥会上的成绩。在2015年的洛杉矶，18岁的他跨界作为足球队中唯一的守门员参加了自己的第一届特奥会，遗憾地是球队最终没能登上领奖台。 即便如此，朱以灵也已经很知足，要知道四年前他差点没能入选特奥国家队。原因不是别的，正是他那从小就孱弱无比的心脏，母亲甚至因此离开从此再未归来。 按照国际残联的要求，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运动员不能参加特奥会。但为了圆自己的一个特奥梦，朱以灵和家人商议后决定手术，“刚开始我是拒绝的，但为了梦想还是要做。” 手术成功后，朱以灵的肺部插入了两根管子，身体的疼痛开始翻江倒海般地折磨着他。但小朱最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当时已82岁的奶奶和92岁的爷爷。 因为太过担心孙子，奶奶在朱以灵手术前摔了一跤而住进医院，爷爷也曾因多次摔倒而多处骨折，“当时我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心里默默祈求爷爷奶奶不要受折磨。” 而从小到大，病魔其实都纠缠着朱以灵。出生仅四十天时，他就被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病，之后他还患上了小肠气和气管炎，甚至到了三岁他还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 “我们带他去看医生，医生说照这个情况，你们需要准备一个轮椅给他。那时我脑子一片空白，没有希望了。”在杭州一所疗养院里，朱以灵86岁的奶奶回忆着过往。 朱以灵从小也特别懂事，他不想家人因自己而过度操劳。每当身体难受的时候，他都会主动要求打针，“这很悲惨啊，小孩子都怕打针，他却喊着要打针，想治好自己的病。” 朱以灵一直抱着篮球。 澎湃新闻记者 徐储立 图 “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后悔” 但乌云背后总会有阳光。在朱以灵六七岁的时候，有人送他一个篮球，后来篮球滚到哪里小朱以灵就“滚”到哪里。再后来奇迹发生了，他为了追篮球便学会了走路。 就像偶像科比一样，篮球注定要成为朱以灵一生的信仰。 由于从小就受到智力障碍的困扰，上了小学的朱以灵成绩越来越差。他不懂得断句，走路低着头横冲直撞，裤子日常穿歪，一些不友好的同学便开始找他麻烦。 一次课余活动，朱以灵和同学打乒乓球，他始终掌握不了打球要领，因此惹怒了同学，一帮人便把他的头按在乒乓球桌上，用乒乓球拍朝朱以灵的脑袋打去…… 在十三岁以前，朱以灵一共换过五所学校。直到进了杨绫子学校，他才最终得以稳定下来，之后如愿加入了足球队和篮球队，并得到了教练的重点培养。 朱以灵很喜欢篮球，也很有天分。每当有空余时间时他都会去公共篮球场打球，甚至打得比健全人还好，和他一同打球的小孩都叫他“大哥”，对他十分尊敬。 然而，特殊的身份注定让朱以灵和球友间隔着一道天堑。在得知“大哥”在特殊教育学校上学后，这些孩子便笑话他是“木头学校”的学生，还扇了他两个巴掌。 “我去国外比赛，第一是为国家争光，第二是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后悔。” 朱以灵在做咖啡。 澎湃新闻记者 徐储立 图 “他们母子俩一起，多好！” 毕业已经4年，朱以灵依然保持着每天训练的习惯——早晨6点09分起床、6点26分洗澡、7点13分到达学校……他留意着每一个时间点，以确保能赶上7点半的篮球训练课。 身着荧光黄的14号球衣，朱以灵是场上最亮的那一个，这身球衣正是他在阿布扎比的战袍。对一同训练的学弟们来讲，他既是他们的大哥哥，也是他们的榜样。 训练到8点20分，其他队员去教室上课，朱以灵留下来与教练一对一，攻守之间，如鱼得水，教练拍拍朱以灵的肩膀，“从阿布扎比回来，境界提升了。” 训练完毕后，换上新衣的朱以灵要在九点准时赶到智慧树咖啡店上班。这是一家成立于2014年末的残疾人服务社，在这里，有智力障碍的人群能够回归社会、自食其力。 从洛杉矶特奥会回来，朱以灵便开始在智慧树学做咖啡，如今已有四年。在他的世界里，这份工作是除了篮球以外他最看重的事情，“我要赚钱，不赚钱就养不了家。” 外向是朱以灵最大的特点，他是智慧树接待客人的主力军，也会亲手做咖啡。“我以前还做收银，但我算账很慢，怕客人着急，好在现在大家都用支付宝。” 智慧树一半以上的员工都是智力障碍人群，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健全人士，他们会在一旁辅助特殊员工——“水太少了”、“天热了，冰块可以多一点”、“工具用完记得放回原处”…… 那天朱以灵恰好休息，在咖啡店上班的是一位患有自闭症的孩子和他的母亲，“朱大掌柜”看见后私下嘀咕着：“你看，他们母子俩一起上班，多好！” 是的，母亲的离去让朱以灵一直无法释怀，但令人意外的是，今年妇女节前夕，朱以灵发了一条朋友圈：“祝全天下母亲节日快乐”。 “我现在很幸福。虽然我没有妈妈，但我还是要祝福全天下的母亲。” 朱以灵奶奶。 “未来会好的，我们慢慢来” 虽然妈妈早已离开，爸爸也常年在外打工，但幸运的朱以灵依旧在爱中成长。他有爱他的爷爷奶奶，也有照顾着他的姑姑姑父，还有时常与他交心的干爸。 如今的朱以灵已经可以自食其力，他主动将自己每个月挣的2000多元的工资交由姑姑保管。 而对于未来，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爷爷奶奶。喜欢画画的奶奶将孙子过去的点点滴滴全部画了下来——朱以灵抱着球学会了走路，朱以灵打电话找妈妈，朱以灵得了奖…… 曾经是浙大经济系教授的爷爷则用文字记录了朱以灵出生以来所有的情况，“我们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讲不清楚了，我就写下来让他以后自己看。” 就在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期间，96岁的爷爷和86岁的奶奶还专门从疗养院打车回家，为的就是给我们看看那本珍贵的资料，只是动用了全家之力最终也没有找到。 “这里面包括他的奖状、毕业证书、参赛证书以及报纸上关于他的新闻，我都整理在一起，也是我的心意，他还没有看过，但现在找不到了。”爷爷显得很心急。 但在奶奶心里，过去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总是担心孙子不能照顾好自己，“我和他爷爷都已经坐上了末班车，终究要走的。但朱以灵一点点大起来，总要成个家呀。” “爷爷奶奶永远不会离开！”听不得奶奶说起这个话题，一旁的朱以灵立即打断，他红着眼圈握住奶奶的双手，将自己的额头埋进其中，就像小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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